專訪古本森 Benson Koo • A Fusion of Darkness and Whimsy
Photographer : Mayson Lai
回憶初次看到古本森（Benson Koo） 的作品，是在2021年本地樂隊Eli的牛棚音樂會。那不只是一場樂隊演出，而是一場跨界的藝術對話，動畫投影在空間中流轉，作家的朗讀聲輕輕迴盪，展覽的形式打破媒介界限，與音樂交織出多層的奇幻交流。從那天起，發現他的創作足跡總是在繪畫、電影、攝影與音樂間穿梭，無處不在。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，莫過於他那塗鴉式繪畫 —— 筆觸狂放，肆意而自由，蘊含著創作的純粹。
追溯 Benson 一路而來的創作，從理性的設計到感性的情感表達、從了解到疏理自我、從圖繪到塗鴉式，是慢慢建構而成的一個整體。他早期的創作深受職業影響，其作品承載濃厚的平面設計思維，點、線、面構成鮮明，大多以小幅素描勾勒精細構圖，以設計邏輯為核心的線條感強烈，例如以針筆點畫探索的「humamhumamart」系列與線條複雜的「狂人日記」。他分享到早期的創作帶有強迫症式的整齊與控制，當中繪畫的技術性術反映了年輕時證明自身技藝的渴望，作品皆帶有一系列結構化的設計痕跡，線條細膩，追求完整與精緻。而如今的塗鴉式繪畫則以「自由書寫」為核心，呈現自由隨性的表達方式。
風格的轉換，是心態的解放。
2022年，巴塞隆納的旅居經歷成為他創作的轉捩點。這段半年的異國生活，讓他逃離了香港疫情的壓抑，也讓他從「設計師」的身份蛻變為「藝術家」。在巴塞隆納街頭，隨處可見的塗鴉文化的自由與即興深深吸引並啟發了他。他開始以牛頭圖形和中文「tag」作為個人標誌，開啟了塗鴉式繪畫的探索。早上，他與當地藝術家連連「炸街」；夜晚，他穿著短褲拖鞋、潑灑墨水，毫無拘束地創作。這種任性與自由的狀態徹底改變了他的心態，從設計的理性框架中解放，他開始擁抱了街頭藝術內在的原始衝動，作品從精細的控制走向直覺的表達。
這種風格的轉變，是對傳統技術層面的突破，亦是心態的解放。他指早期作品的整齊與控制，源於年輕時對自我證明的渴望。或許，巴塞隆納的經歷讓他學會放下對完美的執著，轉而追求內心的真摯表達。這種從「為他人畫」到「為自己畫」的轉變，無疑讓他的作品散發出更純粹的生命力。
未被文化規範污染，塗鴉的純粹。
塗鴉作為一種藝術形式，起源於20世紀60年代的街頭文化，常被用作反叛與抗議的工具。例如少數族群會通過塗鴉表達對社會不公的憤怒，或以諷刺和批判引發對現況的思考。而塗鴉的特質在於自我表達、反叛、碎片化與次文化的精神。反觀 Benson 的創作，他並不以社會批判為主要目的，而是將創作視為一種純粹的情感抒發，類似於孩子在未掌握語言時用畫筆記錄情緒的狀態，可說是一種最接近藝術本質的表達方式。他的作品充滿獨特的童真，彷彿在追求一種未被文化規範污染的純粹美學。
而女兒的誕生進一步深化了 Benson 的創作想法，她的出現讓他重新審視簡單與本真的價值，作品中開始融入更多趣味與色彩。怪獸、符號與隨性的線條在他的畫布上，彷彿訴說著一個個天馬行空的故事。這種對童真的追求，或多或少隱含了對當代藝術過度學術化或商業化的反叛。雖然在訪談時，他總自嘲作品「非主流」，甚至形容為「爛泥扶不上壁」，偏愛現成物、廉價的白膠漿與水墨，但這種自嘲恰恰揭示了他的創作態度，不在乎高級材料，追求的是直覺與質樸的表達。他的作品因此形成了一種獨特的維度，既隨性又深刻，既個人又普世，向觀者呈現出一種模糊而開放的多義性。
文字與圖像，甲骨文的幽魂，怪獸的咆哮。
Benson 的塗鴉式繪畫並非單純的線條與色彩，而是融合了文字、符號、抽象與具象多重媒介的藝術實踐。他的作品突破了傳統繪畫的框架，形成一種「無意識的塗鴉性創作」。這種創作方式的核心在於自由與混雜，不受單一形式的束縛，體現了當代藝術的跨界與流動特質，捕捉當下的即興性與瞬間感。此外，他特別擅長將中文象形文字融入畫面，將繁體字與甲骨文的圖形性轉化為視覺語言，而非單作為語義的載體。
「中文的獨特之處在於其圖形化的本質，即使觀者不解其意，也能從『獸』字的筆畫中感受到獅虎的影子。」繁體字如甲骨文的視覺普世性，使他的作品在國際語境中依然充滿吸引力。觀者可以從他的「tag」中感知動物的形態，從抽象的符號中捕捉某種原始的情感。中文象形文字與塗鴉藝術碰撞出的可能性，為他的作品增添了一層神秘而獨特的張力。
在他的畫布上，怪獸、符號與文字交錯，彷彿一群喧囂的聲音在對話，卻在創作的瞬間凝結為和諧的共振。他將繪畫視為一種「意識流」，將內心的混亂情緒轉化為視覺的秩序。這種創作過程於他而言，如同治癒的儀式，讓他能夠梳理內心的「吵鬧」，將紛亂的思緒轉化為畫面上的熱鬧場景。塗鴉的即興性與情感的流動，讓他的作品兼具當下性與普世性。而「自由書寫」作為一種無拘束的表達方式，既是個人情感的抒發，亦能觸動觀者對當下時刻的共鳴。
次文化與非主流的獨特魅力
談及次文化，Benson 沉思片刻，他認為這或許源於童年對非主流符號的深深著迷。從《四驅兄弟》中的反派角色，到《高達》中「渣古」的另類吸引力，這些「非中心化」的符號因其獨特的形式感與神秘氣質深深吸引著他。這種喜好並非刻意追求與眾不同，而是源於一種本能的共鳴，這些角色因「背後沒有完整故事」而充滿開放的想像空間，讓人難以抗拒。
在他的創作中，次文化符號被解構與重塑，成為個人情感與社會環境交融的載體。怪獸、符號與隨性的線條，蘊含形式主義的獨特魅力，同時為觀者開啟無限的解讀可能。他的偏好潛意識地反映了對主流規範的抗拒，這種抗拒並非刻意的叛逆，而是對真實自我的執著追求。
跨界與童話的當代演繹 A Fusion of Darkness and Whimsy
與本地時裝品牌 Still House 最新的展覽以玩偶為核心，「這次追溯到最早期的一隻膠製的骷髏玩偶，這件早期雕塑當時從平面畫作轉化為立體，亦開啟了我對雕塑及玩偶的探索。」展覽以即興的物料與當下隨性的表達，將看似暗黑的視覺語言轉化為童趣。Benson 分享到手工玩偶創作，「第一隻的手工玩是來自英國街頭撿拾的選舉宣傳單張。」從隨手拈來的物料到膠製玩具，他似乎從不拘泥於傳統雕塑材料，將日常物件轉化為藝術，使作品更具生活化與真實感。「那一隻選舉宣傳單張製成、凸眼、三角造型的「恐怖」玩偶，竟讓一個三四歲的小女孩愛不釋手。」這份「意外收穫」亦揭示了他的作品魅力與反羞，暗黑卻不疏離，怪誕中藏著溫暖。
於我看來，跨界合作可說是是古本森突破藝術圈「同溫層」的利器。與時裝品牌的聯名，讓他的黑白抽象風格展現別樹一格的適應性，從陶瓷店的靜謐空間到時尚的前衞氣息，他的作品總能與不同場景無縫融合。「這些跨界合作不只帶來新鮮碰撞，也讓藝術走進生活，觸及更廣泛的受眾。」這次展覽，或許是他的一場童話故事的當代演繹。他以玩偶為媒介，挑戰傳統畫廊的高門檻，專注於創作的真誠與大眾的直接連結。
